【本期名家·牛克诚】尚辉|中国画色彩的探索者
主持人语:
20世纪的中国美术界涌现了一大批艺术大师和美术教育家,他们的艺术风骨、艺术思想、艺术探索,伴随着20世纪中国美术的变迁。他们为中国美术发展奉献着自己的艺术智慧。本期[时代人物]推介的宋步云就是这些先行者中的一员。宋步云是中央美术学院奠基人之一,为美院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他的艺术核心是兼容并蓄,深研不同画种艺术语言的规律,不论中西,不囿成法,殊途同归,自成一体,用富含真情的笔墨为时代写照。[本期名家]推介艺术家牛克诚。“色彩”是他的根基与原点,由此生发并有序地延展,作为语言,也作为观念贯穿于他的理论研究与创作实践中。他长年从事艺术史研究,他的《色彩的中国绘画——中国绘画样式与风格历史的展开》以重写绘画史的理论创见,开启了中国传统色彩研究的新局面。同时,作为中国当代青绿山水画代表画家,他长期致力于探索重彩山水画的古典图式向现代转型的多种可能性。他以色彩作为直接的书写手段,对中国画笔墨规律做出新的阐释,同时又与传统语言拉开距离。他的作品出古入新,形成独有面貌,并以此构建起新的绘画色彩体系,为当代中国画创作注入了新的活力。[案边点滴]走进王犁工作室。速写是造型艺术的基础,它隐秘在丰富的艺术创作背后,如何让程式化的速写拥有独立的艺术品格?一直以水墨创作为主的王犁近期做了很多速写尝试,就此展开他的分享。——阴澍雨、张译丹
牛克诚近照
牛克诚长期以来以“色彩”为中心进行学术主体建设,其展开的领域包括艺术史研究、艺术创作及美术活动。在艺术史研究方面,他以“色彩”为视角重新观照古代绘画,其学术专著《色彩的中国绘画》展开了与“水墨”不同的另一部中国绘画史;在美术活动方面,他发起并主持的“中国传统色彩学术年会”已连续五年举办,成为探究中国传统色彩经验与智慧的重要学术平台;在艺术创作方面,他倾力探索传统青绿山水现代转型的多种可能,其集中体现为源于晋唐青绿山水的工笔重彩、文人笔墨与重彩融合的彩墨,以及以色彩阐释笔墨精蕴的意笔重彩,它们以出古入新的语言风貌,在当今画坛独树一帜。
一
《色彩的中国绘画》对中国古代绘画色彩观念与运用的钩沉,既让人们对中国绘画色彩的演变有了清晰的认知,也在很大程度上力图矫正人们对以“水墨为上”作为中国画学主流的某种误读。在牛克诚看来,从隋唐到五代两宋的中国画学是中国绘画色彩发展的鼎盛期,其中,工笔山水在勾染积彩上形成了中国绘画最重要的色彩传统,此后因以“水墨为上”的文人画兴盛而开始抑制了中国画学的色彩发展。对于这样一个从临摹古画局部而加深对中国画学色彩研究的学者来说,他的研究不会止于研究文本的表述,研究所形成的对中国画的色彩认知不断促使他通过实践来探索中国画的色彩命题。
值得强调的是,牛克诚在此改写了中国传统相对纯粹的石绿用法,而创造性地凸显了赤赭色系在画面中的比例。这其实也是部分吸取了西画之中有关冷暖色、互补色在画面中均衡使用的画学理念。也即克诚兄在降低石绿明度的同时,更多地使色彩运用转向了间色之中冷暖、互补的色彩关系调整。石绿是冷色,相搭配的赤赭则是暖色。他画面上的一些树干、房舍的窗梁等不惜用橙红,甚至山石深处在赤赭之中染以紫色,由此构成绿、橙、紫的色彩关系。其实,绿、橙、紫恰恰是在三原色基础上形成的间色(复色)。可见克诚兄对间色的运用是极其自觉的一种完型搭配。在工笔山水画的色彩运用上,还没有人如此完整地表达这种色彩理念。
二
作为对中国画学传统色彩做出系统化研究的学者,克诚兄当然深悟中国“五色”的色彩谱系。“五色”之中的“黑”与“白”对应中国文化的“阴”与“阳”,水墨之所以能够成为中国画压倒其他诸色而被尊崇的缘由,也便在于水墨的“黑白”所对应的“阴阳”,并不完全出于山水的视觉表达,而是出于表达“阴阳”宇宙观的需要。对牛克诚工笔山水画而言,尽管他在草稿过程中可能是以墨线或赭线勾、皴、滴、泼、染并用,但就他画面整体而言,却是力尽去墨色化(也许只是色彩之中渗以少量墨色),也即消解了重墨勾廓,或墨色皴擦阴面的一般青绿图式。有关山石,他基本以赤赭加石绿来解决,以求色彩的纯粹性,这个方法后来被他沿用到彩墨山水的创作中。而“黑、白”在中国画上又是不可缺少的必要色彩元素,因而,“墨”被他限制在画面上某棵树的叶片处理上,这棵树由此成为调整画面色彩重量的中心点。因为他的工笔山水以深暖仿古宣绘制,画面也就缺乏通过“留白”来使画面所有色彩都鲜亮起来的对比性,画“白”在他的画面中就显得尤其重要。撞粉的“白”往往被他设计为画面的烟云与溪流,从而成为画面最透亮的画眼。“粉白”在此和以白宣为画面的“留白”有所不同,这些“白”不是画境之“虚”,而是其画面色彩构成所不可或缺的要素。
富有意味的是,牛克诚的这种山石结构给人带来的新鲜感,还来自他把画面整体作为像太湖石似的磊叠,从而形成了整体性山水之中常有太湖石那样的繁复磊叠的空洞。有时这种堆石亦作横向排列,从而形成出其不意的横向张力感。如《春溪畅》折皱的山峦与太湖石磊叠出的山石相交错,而白色的祥云与溪流也相应地形成堆磊的石块状,从而达到孔洞与叠石相统一的形式意味。而《绿罗裙》《春水观》《满山观》和《探花信》等山石和祥云都做了横向动感的排布,将祥云画出山石那样的体块,也算是克诚兄的一大创造。而将山石作太湖石式的孔洞处理,则无形之中也增添了形式结构的魅力,其平面拥塞的山石则因通过孔洞效应而获得了空间的舒张。
应当说,勾与染也对应了中国画的笔墨与色彩。在此方面,牛克诚对传统山水画也进行了较多的改写。从整体看,他相对减弱了勾廓在山石造型中的作用,他在起稿中生成的草勾不仅为画面奠定了整体的构思与构图,而且许多草勾的线也成为埋在那些赤赭与石绿之中的勾骨,从而起到色彩的支撑作用。当然,牛克诚工笔山水画上体现的用笔并不局限于这种少量的勾骨,更多体现的是他在分染、积色之中意写性的用笔。也即他的染从来不是机械性的平涂均染,而是带着笔意地甚至是书写性地以“写”带“涂”,这个过程用“写彩”的概念或许更精准。也因是“写彩”,他的每次积彩或分染,都务必留出不同的空隙,由此而形成不同变化的色层叠加。就像赤赭色系绝不是调好颜色一层层复染那样,那些占据了画面主调的色彩只能是橙色、赭石等不同区块的层染,并因此而形成微妙、丰富的色彩变化,石绿的透明与不透明也形成了透露赤赭底子的色相变化。也因他的底稿是通过泼滴撞色所形成,这使他的写彩更具有某种不确定的灵变性,从而体现了他将写意与工笔相结合相统一的探索。有关石绿、铅白,也并不完全靠晕染法,而多是撞粉、撞色、撞水的综合运用,水墨、水色的那种自然渗化玄机也于此而获得充分彰显。
三
其实,他的水墨写意山水贯穿了其中国画学研究与创作的全过程,东京大学外国人客员研究员的经历让他开启并重新清理了传统青绿山水,由此而深入到中国工笔山水色彩的探索中。这一方面表明他的工笔山水从来都以水墨写意为根基,甚至他早年对《芥子园画谱》的研习也都反馈到他工笔山水的山石元素与结构图式的选择上。而工笔山水也同样对其水墨山水构成一种反射。譬如,他的水墨山水仍然是平面化的——将近、中、远景完全压缩在一起,形成画面结构的是气孔式的留白,而不是烟云变灭。在这些山石相叠的画面上,撞水、撞墨,或以水破墨、以墨化水,成为大于勾皴笔法的基本元素。或者说,他把水墨写意作为一个整体概念而在画面进行皴、撞、破、写的混搭,而不是单独运用哪一种方法来支撑画面。这种混搭,一方面降低了勾皴的作用,减少墨与色的矛盾对抗,改变了中国画一般以勾皴为骨以施色为肉的特征;另一方面则是降低墨色的浓度、色彩的饱和度,使这两者在浅淡之中成为相融相合的整体。
在彩墨山水的道路上,牛克诚试图改变以墨色为主的画面,让色彩成为写意山水的统领。他最近数年创作的《夏山拥苍翠》《夏云绮丽》《暗香度》《粲景》《丽崎》和《绣帷》等作品,一改中国水墨山水以秋冬之景入画的传统,以描写盛夏茂密的植被为主景而力图表现色彩的绮丽与奇幻。这些画作都最大限度地减少了水墨勾皴,代之的则是水色勾皴,墨或许只是被少许地融渗到那些水色之中。当然,他从工笔山水画中得到的色彩经验也被巧妙地转用于他的这些彩墨山水的探索。譬如,他仍然以绿、紫、橙为画面主体色彩,体现了间色的完整性;譬如,他不是单独地施用某一种色彩,而大多以两到三种以上的色彩予以错置、叠合而使色彩显得更加鲜透和丰富;譬如,以皴、擦、撞、破、写的方式形成画面新的笔彩关系,其追求的就是改“笔墨”为“笔彩”,让中国画在传统色彩基础上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写意与色彩的拓展。
2021年1月22日于《美术》杂志社
尚辉 中国美术家协会美术理论委员会主任、《美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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